讀《圓善論》第二章「心,性與天與命」有感

 


今天早上繼續昨天的工作,選擇的是《圓善論》第二章「心,性與天與命」。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全章一共一萬五千餘字。第二章應該是接在第一章之後所發展起來的,並且主要都是從《孟子》那裡來導入。第一章以前也讀過。牟先生從《孟子》〈告子篇〉,挑選了一共十五節論述。這樣可以避免只是依照抽象的概念來建構的弊病,因為有文獻的根據,就會更容易把握,並且有出處,其實是一個梳理古代經典的好方法,即使是從事哲學的論述,也應該要從這個角度去做,如此可以避免形成是一種抽象架構的建立,與脫離文本、脈絡的批評。

第一章還附了康德的討論人性根本惡的問題。這個部分以前也讀過,但沒有全讀完,所以今天也不打算從這個地方去讀起,因為康德的文本翻譯成中文,語句非常困難理解,會纏繞太多,當然牟先生的註解加上他的解釋,基本上是可以理會的,但去閱讀康德文本的文句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今天就先從第二章來談起。第二章講的心、性、天這三者,是貫通在一起的。簡單講,就是表達他所主張所謂「本體生起論」的最基礎,並且朝著儒家圓善論以及圓教去開展此後的傳統,所以是很重要的。如他說:

現實的人是一個已有的存在,而此已有的存在之所當有而現實上尙未有的一切行事既可由此心性而顯發(創造)出來,則此心性即可轉而潤澤此已有的存在而使之成爲價值性的存在,真實的存在,而且可使之繼續存在而至于生生不息。此「轉回來潤澤已有的存在」之能返潤者與那在此已有的存在身上向前起創造而能顯發應有之德行者是同一本體。由其返潤而擴大之(因其本有無限性)而言其廣生大生之妙用,即創生天地萬物之廣生大生之妙用,這是實踐地體證地說,同時亦即是客觀而絕對地無執的存有論地說,即對于天地萬物予以價值意義的說,即無執的存有論的說明,因此,凡由其所創生者亦皆是一價值的存在,真實的存在,此是基于德行之純亦不已而來的誠信,實踐上的一個必然的肯斷。此亦即中庸所謂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亦即王陽明所謂「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因此,大人之德與天地之德是合一的;不但是合一的,而且就只是一。因此,始有程明道所云「只心便是天」,「只此便是天地之化」之究竟了義語。言「合」者只是就大人與天地之圖畫的分別而方便言之耳。就德(創造之德)言實即是一也

以上是「盡心知性知天」與存心養性事天」兩聯所函之主要理境,此已開儒家圓盈之教之規路。

但這方面我,這一次似乎反而覺得困難不大。

倒是最後的一節,是談到「命」的觀念,以前讀這一節的時候,就格外觸動我心,這裡也看到儒家功夫論,人作為現實有限的存在,他的「氣化」方面的種種限制,但命的觀念,自古在我們的傳統裡,就常有人提到,可以說並不困難。牟先生特別提到「命」,就是要我們去正視這當中的問題,但也不要因為這種無法去除個別差異命定的問題,而失去了自己可以從正面的「盡心知性知天」而去努力。這裡面除了命的觀念以外,還簡單提到是基督教所講的罪惡的觀念,以及佛教所講的無明的觀念。所以加起來是有三個。一個是氣化命,一個是無始以來的無明,一個是人類的罪惡問題,要清除這三個人類身上的根本的限制,而讓人得以不斷地向前,朝著啟發人的理性,並且指導人通過實踐以純潔化人的生命而至其極者以為教。

說到底,人類有多少的無明,有多少的罪惡,有多少的命定的限制,恐怕是一個永遠都無法窮盡的生命事實。科學與民主政治、物質文化的各種改革,包含知識的啟蒙,學校的教育,都有助於人生的終身學習,都有助於這三個問題的好好面對。但事實上也沒有那麼容易,因為隨著文明的進步,所累積產生背後的更多問題的種種糾結,如在金錢、權力、名位,慾望,種種的糾纏,更是難以釐清。

例如人類本能中都有深求愛的歸宿力量,以求心靈的滿足與充實,卻也同時在有機會面對更深自己的時候,難以去除外在更多各種的訊息與媒介,那些五光十色、花花綠綠,層出不窮的訊息,使得上述人類追求完成自我生命向上達到終極圓滿圓善的道路,反而更加困難。

這當然可以讓人更加強追求生命完成的決心,所以像牟先生唐先生錢先生汪先生史先生,這些屬於儒家系統的人,他們都會大大地從現代文明的批判中回溯根源去找到中國哲學精本源的方向,像是史先生最近談的許多議題,如三星堆,如極樂園的問題,包含對AI大數據的批判,如他屢屢強調不可用文明看文明,人不等於文明,這樣的說法,或者是指出設定的相對與有限,而回歸存在的第一項,無不是在試圖找回人存在的形上美學的時間向度,這些都會讓人類不斷地脫離外在糾結,朝向自身更深刻、更深層的自己(也就是孟子的心,性與天一體),如許多好的電影,如《星際效應》,《歐本海默》等也其實都是對於文明的某一種重大批判。

總之今天讀第二章,除了加強牟先生對於朱子的批評之外,也看到朱子的系統,何以不能夠真正面對孟子的心,性與天問題的根本所在。因為朱子把它作為一種知識化的處理(如其《孟子集註》解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即「大學之序言之,知性則物格之謂,盡心則知至之謂也。」),知識化的處理不能夠作為人本體升起論的進路,因為那是生命最真實面對自己的所在,知識只能在外圍做出外在部分的各個關聯與建立,要面對生命自身最根源的處境,像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這裡孔子領悟了天生德於予,與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超越能力,並且勇於承擔,使生命突破天命的考驗、與矛盾、以及限制,繼續向前向上挺進。這主要其實都是要靠生命自身的真正的超越與挺拔(也就是孟子的心,性與天)才有辦法,知識的處理,大概就是指孔子四十而不惑那個階段,五十而知天命,是在四十不惑的知識處理當中,再進一步,提升自己,最終逼得去碰到知識根源,以及作為知識基礎的人自身與天命之德的問題。

至於面對孟子的心,性與天,牟先生甚至指出:

故程明道云;「只心便是天」。又云;「只此便是天地之化,不可離此個別有天地之化。」「只此」之此字即指心性之道德創造性之顯爲「德行之純亦不已」言。心如無物,性外無物,心性之創造說到其最具體之無邊功化即是天地之化。

還是那句話吧,人如果不志乎聖,不經過一段漫長的求知,自我批評,反省,下學上達的過程,不到五十而知天命,我們其實是沒有辦法真正意識到罪惡的問題、無明的問題、命限的普遍問題,因為這三個問題都不太屬於知識能處理問題,而是屬於生命自身的問題。而偉大宗教,總是在這個地方,有給人一些親切具體的指點,讓人有所回歸自己,一步一步的向前,並且一步一步的化除。

這是今天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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