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唐諾:香港書展2017:文學書寫做為一種職業】有感

                            唐諾香港書展2017:文學書寫做為一種職業有感




             7-18 曰:「紫之奪朱也,鄭聲之亂雅樂也,利口之覆邦家者。」

《太史公自序》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于麟止,自黃帝始。        

文心雕龍》神思:  

           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辭,然後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

文心雕龍》程器:

略觀文士之疵∶ 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修廉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諂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銳以躁競,孔璋傯恫以粗疏,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無恥,潘岳詭禱於愍懷,陸機傾仄於賈郭,傅玄剛隘而詈台,孫楚狠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累。文既有之,武亦宜然。

是以君子藏器,待時而動。發揮事業,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質,豫章其乾;攡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樑,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若此文人,應《梓材》之士矣。

則,若是,文學書寫,果真是一條容易的道路嗎?

杜甫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之詩又如何:

軒轅休制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

聖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舟泊常依霞,湖平早見參。

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故國悲寒望,群雲慘歲陰。

水鄉霾白屋,楓岸疊青岑。鬱郁冬炎瘴,濛濛雨滯淫。

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鴞禽。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

生涯相汩沒,時物正蕭森。疑惑樽中弩,淹留冠上簪。

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狂走終奚適?微才謝所欽。

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

哀傷同庚信,述作異陳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

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沉。

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

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

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卻假蘇張舌,高夸周宋鐔。

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嶔崟。城府開清旭,松筠起碧潯。

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駸駸。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

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

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

葛洪屍定解,許靖力難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則文學之園地,乃一身承負集神魔、善惡、興亡、是非、價值、虛無所交混、紛雜之廣大無盡之世界於一身,更有幽暗的深淵、有共犯之罪咎、有禁地之囚牢,而顯試煉、真摯、誠篤、善良之仁德之可貴。

則晚近看到很多的網路作家紛紛冒出,但觀其文,表面多彩而有致,然深究其裡,則多似是而非之論。要之,淺薄而炫其慧、騁其智而已矣。蓋殊少其歷經事變之困頓與矛盾,與內蘊之曲折、隱曲、深厚、廣大、高明。

則夫者, 其義深矣、廣矣、大矣,亦難知也。

如唐諾之言書寫者,有言終身服侍魔神」(引韋伯學術作為一志業)之志業。

如王德威之言文學者,常保幽黯意識之自覺之無盡也。

文心者,雖迷山霧海,雖歷千辛萬苦,必別裁偽體、直指人心,必催陷廓清,始海底湧之紅輪。

嗚呼! 則文學書寫良心之堅苦者,誠不亦陳寅恪先生《王觀堂先生挽詞 并序》之有言者

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痛苦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追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

又推而擴之說:

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鉅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為天下後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寒柳堂集/寅恪先生詩存》,頁6-7

或昨讀論語新解微子篇第十八而有深感,而類比文心、史識之同一也:

微子篇第十八

461.(一)18-1

微子去之,(ㄐㄧ)為之奴,比干(ㄐㄧㄢˋ)而死。孔子曰:「有三仁焉。」

孔子又曰:「有殺身以成仁。」然仁不在死,三人之仁,非指其去與奴與死。以其能憂亂,求欲安民,而謂之仁。此篇多記仁賢之出處(ㄔㄨˇ),列於《論語》之將終,蓋以見孔子之道不行,而明其出處(ㄔㄨˇ)之義。先之以此章,見之亡由於不用賢,傷今思古,所以歎孔子之道窮而斯民之不能脫於禍亂。

462.(二)18-2

柳下惠為士師,三黜(ㄔㄨˋ)。人曰:「子未可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ㄔㄨˋ)?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463.(三)18-3

齊景公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464.(四)18-4

人歸(ㄎㄨㄟˋ)女樂(ㄩㄝˋ)季桓(ㄏㄨㄢˊ)受之,三日不朝(ㄔㄠˊ)孔子行。

465.(五)18-5

狂接輿(ㄩˊ)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ㄉㄞˋ)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ㄅㄧˋ)之,不得與之言。

趨而避之  接輿急行避孔子,不欲聞孔子之辨白。以下數章,皆見孔子不忍於避世接輿諸人,高蹈(ㄉㄠˋ)之風不可及,其所譏於孔子者,亦非謂孔子趨慕榮祿,同於俗情,但以世不可為(ㄨㄟˊ),而勞勞車(ㄐㄩ)馬,為(ㄨㄟˋ)孔子惜耳。孔子之意,則天下無不可為之時,在我亦有不忍絕之情,有不可逃之義。孔子與諸人旨趣不相投,然孔子終惓惓(ㄑㄩㄢˊ 於此諸人,欲與之語,期以廣大其心志,此亦孔子深厚仁心之一種流露。

466.(六)18-6

長沮(ㄐㄩˋ)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ㄡˇ)而耕,孔子過之,使(ㄕˇ)子路問津焉。長沮(ㄐㄩˋ)曰:「夫(ㄈㄨˊ)執輿(ㄩˊ)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ㄑㄧㄡ)。」曰:「是 孔丘(ㄑㄧㄡ)(ㄩˊ)?」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桀溺(ㄐㄧㄝˊ ㄋㄧˋ)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 孔丘(ㄑㄧㄡ)之徒與(ㄩˊ)?」對曰:「然。」曰:「滔滔(ㄊ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ㄅㄧˋ )人之士也,豈若從(ㄅㄧˋ )世之士哉!」耰(ㄧㄡ)而不輟(ㄔㄨㄛˋ)子路行以告。夫子憮(ㄨˇ)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ㄩˇ)而誰與(ㄩˇ)?天下有道,(ㄇㄡˇ)不與(ㄩˇ)也。」

丘不與易  孔子言正為(ㄨㄟˋ)天下無道,故周流在外,求以易之。若天下有道,則我不復與之有變易。隱者之意,天下無道則須隱。孔子意,正因天下無道故不能隱。蓋其心之仁,既不忍於忘天下,亦不忍於必謂天下之終於無道。

467.(七)18-7

子路(ㄗㄨㄥˋ)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ㄏㄜˋ ㄉㄧㄠˋ)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ㄩㄣˊ)子路(ㄍㄨㄥˇ)而立。止子路宿(ㄙㄨˋ),殺雞為黍(ㄕㄨˇ)而食(ㄙˋ)之,見(ㄒㄧㄢ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ㄐㄧㄢ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以上三章,緊承孔子 兩章後,見孔子雖所如不合,終未恝(ㄐㄧㄚˊ)然忘世。然味此四人之言,想其清風,亦足起敬。彼等於孔子尚所不滿,置身世外,真如鳳翔千仞(ㄖㄣˋ)之岡,自非孔子,焉得而輕議之 

468.(八)18-8 逸民:伯夷叔齊(ㄩˊ)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ㄐㄧㄤˋ),不辱其伯夷叔齊(ㄩˊ)?」謂「柳下惠少連,降(ㄐㄧㄤˋ)志辱身矣。言中(ㄓㄨㄥˋ),行(ㄒㄧㄥˊ)(ㄓㄨㄥˋ),其斯而已矣。」謂「(ㄩˊ)夷逸,隱居放言,身中(ㄓㄨㄥˋ)、廢中(ㄓㄨㄥˋ)。」「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本章列舉隱遯(ㄉㄨㄣˋ)者七人,伯夷叔齊,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蓋已遯(ㄉㄨㄣˋ)世離群矣。此為逸民之最高者。柳下惠少連,雖降志而不枉己,雖辱身而非求合,言能合於倫理,行能中(ㄓㄨㄥˋ)於思考,是逸民之次也。(ㄩˊ)夷逸,清而不滓(ㄗˇ),廢而有宜,其身既隱,其言亦無聞,此與柳下惠少連又不同,亦其次也。此等皆清風遠韻,如鸞鵠(ㄌㄨㄢˊ ㄏㄨˊ)之高翔,玉雪之不污,視世俗猶腐鼠糞壤耳。惟孔子之道,高而出之。故孔子曰:「我則異於是」,正見其有相同處,故自舉以與此輩作比,則孔子之重視逸民可知。小人無忌憚(ㄐㄧˋ ㄉㄢˋ),自居為中庸,逸民清士皆受譏評,豈亦如孔子之有異於此輩乎?學者當審別也。

469.(九)18-9

(ㄊㄞˋ)(ㄓˋ),亞(ㄧㄚˋ)(ㄈㄢˋ),三飯(ㄈㄢˋ)(ㄌㄧㄠˊ),四飯(ㄈㄢˋ),鼓方叔入於,播(ㄅㄛˋ)(ㄊㄠˊ)入於,少師、擊磬(ㄑㄧㄥˋ)入於海。

此章記衰,樂官四散,逾河蹈海以去,雲天蒼涼,斯人寥落。記者附諸此篇,蓋不勝其今昔之悲感。記此八人,亦所以追思孔子也。

470.(一0)18-10

周公魯公曰:「君子不施(ㄕˇ)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人才之興起,亦貴乎在上者有以作育之必能通其情而合乎義,庶乎人思自竭,而無離散違叛之心。《論語》編者續附此章於本篇之末,亦所以深致嘅(ㄎㄞˋ)於之衰微。

471.(一一)18-11

有八士。伯達伯适(ㄍㄨㄚ)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ㄍㄨㄚ)

士,舊說:一母四乳,皆孿(ㄌㄩㄢˊ)生。或說:亦可有十二子而以伯仲之序各稱其三子者,此特見一家之多賢,何必皆孿(ㄌㄩㄢˊ),是也。或說在周成王時,或說在宣王時,或以為即武王時之尹氏八士,見《逸周書》。 

本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ㄓˋ)八樂官,皆讚揚而品列之。於接輿(ㄩˊ) (ㄐㄩˋ ㄋㄧˋ)荷蓧(ㄏㄜˋ ㄉㄧㄠˋ)丈人,皆惓惓(ㄑㄩㄢˊ)有接引之意。蓋維持世道者在人,世衰而思人益切也。本章特記八士集於一家,產於一母,祥和所鍾,瑋(ㄨㄟˇ)才蔚起,編者附諸此,思其盛,亦所以感其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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