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梧先生: 「後新儒學」的批判精神

 



圓善論中牟先生總不忘為他的老師熊十力先生申明其慧命絕學。其性情可感。林安梧先生則是牟宗三先生來臺講學所收第一位博士生。但他是批判的繼承,所謂後儒學革命論。

二十年前(94.1.7.)建國通識也曾邀請他來教學大樓301教室演講。〈當代新儒學及其相關問題之理解與反省〉-  汪中興94.1.7.,也就是林安梧先生談他這篇發表在鵝湖的論文。而汪先生則有記錄當天的活動內容與發言討論。汪先生並也有本論語新解》而提出些反省 

如今林先生已名重士林。他所締造的儒學不是本於道德心性的一本同體創造論,而是以王船山的道德存在歷史論為主,並重在氣化(統合身、心、道、理、氣)動態場域不斷創造的龐大而整體的歷史過程,並來印證一己與天道之生生不息,所謂天生日成,繼之者性,成之者善。 

如昨天晚上聽完他在浙江大學的一個報告,可以說巨細靡遺,把他整個儒學的改革方案都談到了。林先生成名甚早,累積至今由此成果,可謂名實相符。 

至於儒學的前途,也如上述他特別體察現代社會公民之必然,也就是新外王之必需,在儒學界裡也是獨樹一格。 

又他的報告一開始就對牟先生在圓善論的道德一本同體創造論觀點提出修正,他[認為以心性論作為正統,容易變得封閉,又如他不也認同牟先生所主「良知的自我坎陷」、與道家是一種主觀的須靈境界型。

可見他是一位很有主見並批判性強的儒學學者。又如他覺得徒然講內聖修養並無助於外王社會場域的建構,反而可能是一種在君子的名目下的一種掩飾、逃避。 用他的話就是道的錯置」。他指出傳統儒學累積兩千年,已經形成許多牢不可破、難以創新的道的錯置」需要破除

他這種開創批判性格的外王公共論述,跟上述王船山的道德存在歷史性,以及繼承當代新儒家徐復觀先生的批判儒學有關。我認為儒學的批判公共性,在當代最顯著的一個是徐復觀先生、與余英時先生,但余先生並不願意納入成為新儒家的成員,另一個能就是林安梧先生。 

昨天晚上聽他在浙江大學的報告,也堪稱是最完整表述的一次儒學改革總方案。對他而言,是幾乎已經累三十多年的研究成果。有此成果匪易,所以他也到處在各地講學,足跡遍及大陸、香港、台灣各地,自有他的貢獻,不可抹滅。 

回到牟老師的《圓善論》,我只能虛心學習,讚嘆無已。看到牟老師對於實踐理性、圓教、圓善那種精湛解析之造詣,文辭表述,如此清晰、精準,並且深刻加以表述到這樣子的嚴密之程度,我只能用「登峰造極」四個字來形容。 

至於是不是要像林安梧先生一樣,跳出來談儒學革命論,或對於牟生先生所謂心性主體的一本同體論提出批評,我只能先虛心受教,對我來說,這已經是無上的智慧,只想先好好吸收、潛沉默識,乃至去應用(如去理解杜詩成聖、成史、成情之聖的奧體要如何詮釋)都還來不及。

也就是願意先好好專研。待若干年之後,如有新悟,再跳出來評論也不遲。這是我的態度。對於資質魯頓的自己而言,這還是最適合我的理解道路。 

其實我自己更喜歡錢穆先生本論語的下學而上達之進路。而牟先生的所謂心性主體的一本同體論,則是孔子下學而上達之更登峰造極之論。

如我曾指出,錢穆先生論語新解》註解「發憤忘食」章其實就是指出孔子下學而上達(如錢先生之博綜會通之學的五義說)實為一種「學體」,而如更上一層!即臻於一種心性主體的一本同體論的建體立極與登峰造極之境界(此即超越存有論與本體宇宙論),並不會如林先生所說,以心性論(一種元自由)作為正統,如我所指出之牟先生的仁體的四義說,容易變得封閉云云,而妨礙通往生活世界、公共生活、社會群體之大路,反而更會產生有其天下歸仁」(約)仁通天下」(致)內外交流往復強大之「體」的雙重並進力量。

經過許多前輩所留下的遺產,儒學已是公共財,並確實要有各樣的人才去發揮其不同意涵。回顧當代新儒學已經進入第五代、第六代,人才已不少,並蔚為宏觀,前景可期。但第一代、第二代的原創性與苦心耕耘、經營,終究是難以超越。 

林先生大概跟我一樣(比我大一歲),都只是屬於第四代。自有他的創造性所見,與獨到之處,如他提出王船山典範的獨到眼光,如儒家走進民主社會、儒學的社會性、公共性,「生活世界」與「主體際性」,一個從新外王扭轉內聖的論述、先公民後君子公民儒學等等。

但就儒學的原創性來說,第一代、第二代,才是真正的奠定基礎,是原創詮釋最可貴之所在。到第三代、第四代,這種原創性其實就少了很多。也就是多站在前人前輩的遺產之下所做的各種論述與補充。

於今,儒學要有第一流的原創性,其實已經很不容易。林先生自有他的創見所在。事實上,他已具備成為一位一流的當代儒學未來重要人物之一,可以指出批判儒學的某種重要未來所在。我是這樣的看待他與祝福他。最後摘錄維基百科的記載:

林安梧為著名思想家哲學家牟宗三弟子,是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然師徒二人學思性格迥異。牟宗三判教圓教性格強烈,以儒學價值觀為主流導向,而道家、佛家輔之,重視本質論與修養論;而林安梧則以道學(亦即氣學)為主,認為儒、道同源而互補,重視歷史社會傳統之發展脈絡。就歷史社會傳統發展而言,林安梧認為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之問題意識,新儒學崛起於清末民初內憂外患巨變之際,強調的是如何肯定人的生命價值,如今兩岸三地進入承平時期,則應思考新的環境所衍生的不同問題。對此,林安梧提倡「後新儒學」的批判精神,以生活儒學角度來談公民儒學,思考儒學如何適應現代,省思現今政治、社會、文化定位錯置的困境,解決人心異化的問題。並長期關注儒釋道三教之間的繼承與對話,從而提出陽明學、《金剛經》、《道德經》思想的意義治療學,主張以經典的思想,對人心,達到涵養、解惑、復歸生命定向的功能。


94.1.14.林安梧先生「當代儒學的回顧與前瞻」演講述評     汪中興94.1.17

1.         「論語研讀會」,今(九十四)年第一個節目,即是由主持人斐芬出面與國文科合邀林安梧先生,到敝校講演,講題是「當代儒學的回顧與前瞻」。於一月十四日下午三時在教學大樓301室舉行。

2.         林先生是《鵝湖》社長,主持清大通識教育中心多年,去歲嘗有意問鼎師大校長。是日身著唐裝,頭戴藍呢帽,一派從容安穩。聲音圓潤,娓娓道來。博得大家的好評。

3.         林先生此講,重點放在回顧較多,前瞻較少。殆希望留下較多的討論時間,以便補充發揮。

4.         回顧部分,將「新儒家」諸大師逐一稱列,第一、二、三代各舉數先生作代表。亦交代「新儒家」一詞之由來與所指,有廣狹二義。針對不願列入「新儒家」的錢賓四先生,林先生則採廣義予以列入。並以為錢先生的學問是從「浙東史學」而來。

5.         林先生強調,新儒家們的問題意識,乃在對治全盤西化派的認為傳統有礙現代化,而用力在澄清或提出,通過傳統「如何現代化」也。如牟先生的提出「良知的自我坎陷」,以開對列之局的「民主」與「科學」也。

6.         然而,五十年來,臺灣實際並不需要有通過「良知的自我坎陷」之經驗,亦已逐步開出「民主」與「科學」矣,故,新儒家諸大師的傳統「如何現代化」者,乃係一「假問題」。因而主張,在「後牟宗三時代」,應該針對現況,提出當代的新問題。

7.         故前瞻未來,林先生乃主張回到「生活世界」,做一個現代社會的「公民」。在當代多元之下,儒者並非主流,還能補充做些什麼?應是一些「教養」、「人品」、「君子」等等之提倡吧。

8.         於開放討論中,斐芬首先提到「通識教育」的問題。林先生頗多感慨,認為清華大學之通識中心,亦因校長支持不夠,而無大成。敝校林益勝院長強調敝校通識教育之博雅,林先生則回應,或許新設立的科技大學有機會,而包袱已重的臺大等舊大學反而困難重重。

9.         王芳彥老師請問林先生,關於阿扁迫使錢先生搬出素書樓,林先生仗義直言事。林先生略述始末,對阿扁甚不滿,以此為當政者缺乏「教養」之一例。於當前教育部長亦致不滿。

10.      徐文助老師提「統」「獨」的問題。林先生則主「守中華傳統以保臺灣,守臺灣以保中華傳統」之大方向。並以沈葆禎輓延平郡王祠之對聯「開萬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作遺民世界」「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缺憾還諸天地,是刱格完人」共勉。並提醒大家勿忘對大陸的「主權」。

11.      在下所提問為:「錢先生的學問,似在宗主《論語》,而非章實齋的『浙東史學』?」、「稱呼諸老前輩的問題為『假問題』,似太重。是否稱為『過去的問題』或『前一階段的問題』,較平穩?」、「林先生既主當代新儒家的新問題為『教養』、『人品』、『君子』等,此實為孔子《論語》之所宗,然則豈非有特別強調研讀《論語》之必要?」、「對大陸的『主權』二字,宜乎?」

12.      林先生答以:「錢先生的《近三百年學術史》、《國史大綱》皆史學名著也。」、「稱『假問題』,彼亦猶豫過。但以今觀之,『如何現代化』,確實不是個真問題矣。」、「《論語》之研讀確實甚重要。彼亦講授過《論語》十餘回。並兩度用臺語講授,別有中原古音古意在。至於錢先生的《論語新解》,亦令學生參究研讀焉。」、「『主權』二字,只用於臺灣學生,在大陸,則礙於形勢不便用。」云云。

13.      時間已超過,故止於所不得不止。大家都佩服林先生的器度、學識,報以熱烈掌聲,聊表敬意。

14.      散場後,途中,在下與炎初閒聊,認為林先生甚「活」,蓋林先生長於新詞的運用與構造也。炎初則覺林先生似有以當代新儒家「第四代」自居的味道。

15.      此亦人之常情歟?若王財貴先生之提倡「全球讀經」、林安梧先生的以「當代儒家」自任,皆其堂堂盛者也。對比之下,若吳有能先生的以「小儒」自居,以密實的做「小事」自勉,似別有風味值思省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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